散如轩书法随笔

时间:2008-05-30 13:35:07 来源:网络 点击:0

三、惊叹傅雷

从来没以书法家的角色看傅雷,只知道作为翻译家,先生确是一代大师。曾在韩玉涛的文章中看到一句“傅雷写一手魏碑”的话,也没在意。直到购得一本影印的傅雷书信墨迹集,才对作为书法家的傅雷由衷心折。

然而就我目前的见识,感觉先生的字并没有多少碑意。挥运裕如,飘逸舒秀,满纸清韵。不论是写经意味的小楷抑或明清调式的行楷、行草手札,莫不古雅可爱,自有一段不可企及的书卷气,是典型的帖学风范。

只要你随手翻一下〈傅雷家书〉,你便会惊讶,上帝怎么创造这样一个完美的人 ——一个卓越的文学家、翻译家,一个深刻的艺术评论家,一个地道的书法家,一个成功的教育家,一个严父的形象又充满了慈母般的柔肠 …… ;   傅雷无心做书家,大抵中国文化的优秀传统:书法之美,养育了他。或者如他所说,:“深索吾国书法发展,书法美学之美学根源,并与绘画史作比较研究,对整个文化史有进一步的看法”(傅雷致楼适夷信)使然吧。总之,书法连同音乐绘画欣赏的高深修养,不过是他翻译之余的心灵小憩,但却做得如此惬意,内行。

傅雷迷人的艺术,首先源于他崇高的人格:“我始终是中国儒家的门徒,遇到极盛的事,必定要有“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”的格外郑重、危惧、戒备的感觉。”(〈傅雷家书〉)诚哉斯言,他本来就是乾坤荦荦一大儒。一种对艺术、事业的执著追求,一种拳拳家国的情怀,一种对苍生万物的悲悯,一身刚直不阿,蔑视奴颜媚气的铮铮傲骨,一颗不杂尘滓的赤子之心,构成了他沉郁的个性和理想的人格。

这人格力量成就了他光辉的艺业;哺育了德艺俱备,人格同样卓越的艺术家儿子;并最后使他为文化殉道,更得到妻子永久的肯定与倾慕;甚至使素不相识的年轻女工冒死保存他的骨灰,并给中央领导人写信为他鸣冤。这人格力量使他们深信:“艺术表现的动人,一定是从心灵的纯洁来的”。(〈傅雷家书〉)深信“先为人,次为艺术家 ……”这人格力量才是“士当先器识而后文艺,不应人以文艺传,而应文艺以人传”(〈人谱〉)的真正注脚。

傅雷迷人的艺术还源于他民族文化的根性扎得深稳。诗人毕朔望以诗赞美他“大汉风神只此鲲”。“他越研究西方文化的时候,越感到中国文化之美”;“他钟爱本民族的文化,推崇民族的艺术。他始终认为确立牢固的民族灵魂和深厚的民族文化根底,任何时候都是最重要的”。(以上引自金梅《傅雷传》)他曾给友人写信说:“唯有真有中国的灵魂,中国的诗意,中国人的审美特征的人,再加几十年的技术训练与思想酝酿,才谈得上融合中西,否则仅仅是西洋人采用中国题材,加上一些中国情调,而非真正的中国人的创造,再不然只是一个毫无民族性的一般的西洋画家。”他礼赞孔孟忧患而进取的人生,以儒家思想立身;他醉心于魏晋笔记、唐宋诗词、秦汉石刻、敦煌壁画、宋元山水画…… 美丽灿烂的中国文化赋予他诗的灵魂。他以中国的“诗心”会通一切世界文化和艺术,故能深入表里,在东西文化交流中真正实现互补相融。他译《约翰·克利斯朵夫》,以如诗如画的笔触描绘一个与时代、社会、自我命运抗争的大音乐家的曲折丰富的心灵历程;他深信“中国人在灵魂里本来就是莫扎特”。研究莫扎特,却为了通向我们自己民族的艺术精神;他把儿子培养成 “钢琴诗人”。他对中国绘画的深刻感悟,使国画大师黄宾虹与之成为平生知己;他的书法萧瑟泓峥,空灵简远,取今风骚之意,表现了中国诗词的纯美意境。

奇怪的是先生不涉绘事,不弹钢琴,却纵论音乐美术,见解独深;挥毫作字却很少谈论书法。或许赏画品曲就是解悟书法,因为书法正是绘画与音乐的交响诗。他说线条是中国画的灵魂,正因为每一笔,每一点有表现力(或美丽、或雄壮、或古拙、或奇峭、或富丽、或清素淡雅),整个画面才气韵生动,才百看不厌,这不就是诠释书法吗?他评黄宾虹的画“随意挥洒,信手而至,不宗一家而自然独创,此其所以继往开来,雄视古今,气象万千,生命直跃缣素外也”。这不就是其书法的自我写照吗?

傅青主曾说:“做字先做人,人奇字自古。”傅雷不正是奇人吗?中国还能出现这样的奇人吗?

四、愧言创造

不管学古人还是学今人,以临摹为创造,究竟不是创造。即便一时欺世和自欺,终不免为世所弃。

这几年,“小”(言追今人者)或“假”(言假古董者)因时得宠,真不知抬举了多少庸才,也助长了人们的短期行为和侥幸心理。当代人太世故了!以至没有给艺术留下点儿心灵的空间,那么艺术从何而来。

企图一朝之内就进入“家”的境地,是怎样的妄想?它耽误了我们多少的年华,耗费了我们多少感情。与其沉湎于空洞虚幻的妄想,不如返回现实脚踏实地地跋涉,跋涉的人多了,通天的路也就多了,属于我们时代的艺术风尚也便营造出来。书法史上哪一个时代的书风不是这样创造的;初唐四家总结二王结成自法,颜鲁公破妍媚法创雄浑法,构成“唐尚法”;苏东坡信手意造,黄山谷磅礴落笔,米南宫集字刷字,造就了“宋尚意” ......

古人颇能心平气和地对待艺术和人生,现代人偏偏急于呼出时代气象。孙过庭曾说:“若思通楷则,少不如老,学成规矩,老不如少。思则老而愈妙,学乃少而可勉,勉之不已,抑有三时,时然一变,极其分矣。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,既知平正,务追险绝,既能险绝,复归平正。初谓未及,中则过之,后乃通会,通会之际,人书俱老。”可见一艺之成,何其艰辛。人生亦多苦难,历尽艰难的人生才更伟大深沉。苏东坡不正是宦海浮沉,历劫荆山而成就的人杰吗?沙孟海先生也说过:“青年比才气,中年比功力,老年比修养。”艺术必经的阶段性,不能跨越。我们当代书人不正是缺少孙过庭所说的“勉”吗?不正是缺少勉之不已的人生砥砺吗?

当代书人显然太缺乏责任感和使命感了,如此我们将愧对祖宗,愧对得先贤。十几年前曹宝麟先生的“今值郅治,百废待兴,振弱匡弊之任,舍吾侪其谁欤?”太感人了,但毕竟太孤单了。今日书坛几无人以振弱匡弊为己任,我们过于自私狭小了,过于拈轻怕重,过于避难趋易了……什么“取法乎上”,什么“人品高,师法古 …… ”统统滚蛋,只要当下入选、获奖,上不上的,高不高的,古不古的,与我何干?!更有“打擦边球”的理论推波助澜,则第一流的经典书作 ——名家名品,几乎无人问津了,代之而来就是:牺牲个性迁就一下评委吧;找点不被注意的手札、题跋或残纸之类的,涂两下伪装个性吧;甚至干脆抄袭!四届新人展,原样照搬获奖作品何其多哉!那真是“拳打王羲之,脚踢颜真卿”,谁师法名家名品,谁就是俗人。在北京读书时就听淮南一位青年放言说:“曹宝麟是我们安徽一大书奴。”好大的口气,说来也不汗颜。难怪陈传席先生撰文讴歌传统书法的正大气象,今人确乎连明清的小巧都难于梦见了。我们虽不能迷信传统,却也不能无知地蔑视否定传统,我们应该正视传统,从丰厚的传统积淀和营养中走来,站在巨人的肩上,向上攀登。那种民族传统虚无主义,学几着东洋墨象来吓唬人,就惊世骇俗吗?不也同样是随人作计吗!李可染老曾说:“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,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。”前辈艺术家这种对我们民族的伟大艺术精神的深沉的爱恋和信念,是我们尤可宝爱的。

“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,为高;涵茹到人所不能涵茹,为大;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,为深”(刘熙载《艺概》),这是我们民族艺术的真精神。对于我们来说,宁愿牺牲于悲剧的崇高,不应满足于浅俗的成功,否则我们将没什么出息。

(作者:韩戾军 编辑:)